——"蓄砚以青州为第一,绛州次之,后始端、歙、临洮”。
黄河上游有条大的支流,被称之为“洮河”。
水源来自于青海省海南州蒙古族自治县境内的西倾山东麓勒尔当,在碌曲县境西部的西倾山东麓流入甘肃,经岷县往北折,于临夏永靖县内刘家峡水库大坝上游汇入黄河。上游旧时洮州即如今临潭县,所处河段附近产砚,盛极品。其色绿,近乎绿松石。
洮州石作砚,自然就有了“洮砚”之名。不过,洮砚成为众多墨客的心头好,久负盛名,绝不单单只是因为石料质地绝佳。
县里住户都是按姓氏一族一族攒成村落的。这县里有家大姓,是县城里的大家族。族里所有的人口,一户挨着一户,沿河建房安户,河两岸都有。
族人需要相互往来,隔着一条河毕竟不怎么方便。于是,在老辈族人的主持下,大家都被召集在了一起,空旷的打麦场上举行了一场与会人员众多,顶顶热闹的族会。举全族之力,凑了笔不小的款子,全拿去修了桥。
玉霞打从这桥上过,脚步扭捏的不成个样子,两只脚面儿老往一块儿凑,可就是蹭不下来鞋面儿沾上的泥。
这双阿婆熬了好几盏灯纳出来的鞋,针脚纳得那叫一个细密,鞋底麻线结的小疙瘩隔着袜子按得脚底板怪舒服的。红布做的底,绣上了大朵艳丽的牡丹,配色绣样是典型的洮绣。
鞋才叫她穿上一天就成这样,而且整一天不见个人影。回去少不了挨一顿训,万一再要是让阿婆知道这泥是打哪儿沾上的,那岂不是得生生打折一根扫帚棍。
“除端歙二石外,唯洮河绿石北方最为贵重,绿如兰、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然石在临洮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耆旧相传,虽知有洮砚,然目所未睹。”
洮州产砚石,自然会有采石雕样的人。可除非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要想入这一行并非太容易。
石矿分布在喇嘛崖,海拔高有近四千米,三面环水,水流湍急。所以开采老坑喇嘛岩层的季节约定俗成是在冬季,冬季河里水浅。高寒缺氧已经难以忍受了,石矿又在崖洞里,洞口窄到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背着简易的护架穿过,不容有任何更周全的保护措施,采石更是只能依靠铁杵刚锤。采石人要拿命去赌,也不见得能采到上好的石料。石料得来不易,珍贵如此,雕样的人手艺要求更是苛刻。
洮砚制砚的手工技艺,自古为封建土司衙门管辖,传内不传外,传子不传友,传男不传女,对外严格保密。
玉霞偏偏以女儿身生就在制砚匠人家里。
传艺是没指望了,祖宗定的规矩破也没法破。老一辈儿人说了,一个女儿家,劲儿小身子弱,没法儿学这门手艺。这就坚决不让玉霞碰这活儿。
学是不让正大光明的学,偷师,倒是没人理。平常学徒跟着学,玉霞就待旁边儿悄悄看。应该是天赋占尽了优势,也拜她几年如一日的痴练赐了好处。偷着学,倒也学出些门道。
练砚刻,手上的血痂一个盖一个,就没有处好的。瞒是瞒不住,家里人都知道玉霞琢磨这个起劲儿。没有一个人是不反对的,祖辈男人靠这手艺糊口,一辈子都搭这上面,这里面的苦处再清楚不过。
高考落了榜,只有高中文凭。也没处对象,一心扎在砚刻里,啥也顾不上。这里面门道多哩,没有几年的琢磨,是刻不出来好砚的。家里不支持,玉霞没办法,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养活自个儿。砚刻就只有瞒着家里,继续偷偷儿的琢磨。
喇嘛崖的石料不好采。玉霞听到消息,周边一些地方也有砚石产出。起了个大早,就匆匆赶去一探虚实。路不好走,一路踉跄,赶到以后却大失所望。石料品质达不到要求,刻些粗劣的倒还能行,但要是担得起洮砚盛名,那还差得远。白白辛苦跑一趟,还沾了一脚泥。
族里大家住得近,得了闲的时候,婶子姑嫂啥的凑一块儿,免不了闲话些家长里短。入了夏,凭着海拔高,倒也不会太热,只是太阳晒得慌。整块儿木头起的门槛儿,进出要高高跨着过去,却在饭后傍晚成了好坐处。屁股墩在门槛儿上,抓把瓜子儿揣兜里,话儿琐碎,倒是聊头不少。
玉霞也到年纪了,迟迟不见有对象,自然就成了话题中心,免不了长辈们都得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介绍对象的,不在少数。拗不过家里面儿,也拂不了隔壁二婶儿的面儿。就这样的因缘际遇下碰见了谈婚论嫁的主儿。
对方是专做石矿开采的,能聊到一起,人看起来也不错,家境也算门当户对。相处一段以后,玉霞点了头,就把自己许给人家做了媳妇儿。
嫁过去以后几年,矛盾是一天天一点一点给积攒出来的。玉霞眼里看得到,心里也明白。
依靠采石想赚上钱,石料的品质就顾不上考虑。喇嘛崖一处的产出,根本满足不了外面人大批量的需求。所以好几年里,来自四面八方的,杂七杂八的石材,一股脑儿混着被装上车,一车一车拉出了洮州地界儿。
盲目疯狂的开采过后,石矿矿藏一度几近枯竭。现存的岩层,地势复杂,机械行不通,只能依靠人工开采。
两口子的主要矛盾集中在这儿,外加上家里琐琐碎碎。生下孩子没多久,也不知道谁起的头,爆发争吵的时候难以自控的就把离婚这词给挂在了嘴边儿。
气儿还来不及消,就被带着回了娘家。
琢磨多少年,玉霞还是想着砚刻,渴望刻出件儿什么。这些年,翻过的书不在少数,市面儿上卖的,私底下珍藏的。觉着时机到了,想着用块好料给它刻出来。
手头上有了事情,那边儿闹离婚的就被搁下来,也不觉得闹心了。出去四处找,一寸一寸的寻,忙活好多天,只能把宝押在喇嘛崖的矿洞里。
瞒着家里,安置好孩子,就出发了。
还没到冬天水浅的时候,但等不及了,饱了侥幸去的。
带了几根蜡烛,猫着腰缩进洞,往深处走。等采到石料,刻了砚,离不离婚还要在好好想想。孩子还小。他对自己也很好,这么多年的感情,说没也不是一朝就没了的,就是赚钱的心太倔,迷了眼,花了心性。等忙完这阵儿再好好谈谈吧。
从洞里出来的时候,玉霞的腿是麻软的。洞里空间太小,拘着的时间太长。朝崖下走的时候天色不早了,走到半当中遇了雨,四下一黑,脚一滑,就顺着窄道滚了下去。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僵了身体。
丈夫还不知道,以为媳妇儿在娘家好好的。原本也没想真离婚,等她气消了,自己再上门去接,哄一哄,给她看看签好的文件,估计这气儿就消了。
政府有心保护这片儿石矿资源,和他们这些采石工签了合约,以后他和他手下这些人都归政府管理。这矿产开发,也归国家统一规划。为保护石矿,他们正在和负责九甸峡工程的公司商议,计划出台具体的保护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