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处女作
绝望的悲歌
孤独的毒药
彻骨的放逐
绝望的悲歌
孤独的毒药
彻骨的放逐
这是一个苍白到无力的世界。它任由无耻之徒肆意妄为,可是总有愿意承受的和不愿意屈服的。这是一个孤独的人,她绝望地活着,没有色彩没有情绪。她想要告诉你她的孤独。
献给我不了解的哥哥雅克·D。小说的初衷似乎是描写雅克对一家人无耻的剥削,实则反映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尤其是慕对这些不公平待遇的态度,从而揭露了那个时代疏离的人心和社会的阴暗面。
故事开始于幽暗的长廊,妙龄女子的冷漠态度很是吸引人,铁石心肠的女子总是莫名引起人的怜惜。开篇渲染了极其沉闷压抑的氛围,情节曲折而缓慢地流淌,似黝黑树林间的一股暗流。
慕·格朗-塔内朗,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默默地忍受二十年的寡淡亲情。哥哥雅克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无耻姿态存活,只因为母亲无底线的纵容,而愈发肆意妄为。她一直对哥哥抱着无法言说的感情,看着他挥金如土,看着他恬不知耻,看着他度日如年,看着他四处乞怜。哥哥这种人,满足了她对无耻的所有想象。她对他是一种不言语的轻视与嘲笑,灰色的眼睛里尽是冷漠。她淡然地活了二十年,接受了这个家庭所有的无情和荒谬,却在回到于德朗的那段时间里,渐渐鲜活了童年的记忆。(当然,母亲是为了雅克的所谓事业的谎言回到故居。)
她变得不再沉默,不再忍受雅克的恶劣态度。她开始追求她自己想要的生活,开始反抗雅克的无耻行径。尽管她被母亲授意嫁给让,她还是被乔治吸引。她不再做阴影里的沉默者,她开始,在阳光下奔跑。她愿意主动追随乔治并为他放弃一切。可是,这里是绝望啊。她所爱的他,不敢背离世俗,不敢忤逆雅克,辜负了她的爱。她从绝望的家庭逃出来,却陷入了爱人的冰窖。乔治连一丝丝温暖都吝于给她,只是因为她最终是会离开的。
她可以替雅克隐瞒杀害女仆的罪行,却不能容忍雅克对自己生活的毁灭。雅克让她落魄无家可归,让乔治对她冷眼相向,让她身败名裂,让她的母亲受苦受骗,甚至把她的婚姻变成一种交易……如此种种让慕积攒多年的恨意滋生,决心告发他的罪行,即使她的母亲会难过。世事弄人,警察的到访竟然消除了家里的债务,因为那些没有还清的账单都是非法的。对我们可怜的慕,这是多么大的打击。这个应该死去的无耻的雅克竟然成了警方的助手、正直的公民。她只想离开,离开这冷漠的一家人,离开黑白不分的波尔多。她带着满身伤痕,寻找她最后的依偎。乔治,是否还在等着她?这是一个足够绝望的社会,绝望到乔治也接受了她疯狂的家人。孤独,从来不曾离开她。
慕就像是沉睡中的困兽,她浑浑噩噩地长大,虽然对周遭的黑暗肮脏有所察觉,但却依然是孤独迷茫的。她觉得一个人的感受不足以抵抗其他,那么就任由这些污秽疯狂吧,只要她自己还是安全真实的。早期的慕是个看客,冷眼面对社会上各色人物的滑稽表演,她自认为清醒,却也只是思想上的独立。
她是斗士,为了自己的自由。
玛格丽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女权主义者。她笔下的慕,渐渐开始变得有色彩,从灰暗沉默的孤独少女,变成独立自主的成熟女性。此处小说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格调,慕的生活闲适自由。当然,在情节上,这只是因为雅克沉溺于于德朗的新鲜刺激,忽视了对慕的压迫打击,而慕,在等待自己的幸福。因此,当慕习惯了这样悠闲的生活时,雅克突然而至的阴影,使她堕入了无尽的不甘仇视。
逼婚,恒久的话题。金钱主义肆虐,亲情本就显得单薄,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压抑的家庭里。此时的慕思想已经完全成熟,必定不愿意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她期盼着以讽刺的姿态张扬地活着,不寄希望于任何人。她试着掌控自己的生命,脱离家庭的钳制,反抗雅克的无理。女权主义的思想逐渐变得清晰。艾玛·沃森曾说,“如果你支持性别平等,那么你就是女权主义者。”如此,你就会理解慕的离经叛道的行为。
斗士必经磨难。她在于德朗的山野里飘荡,任由流言伤她,饥寒交迫已经不算什么苦难,身心上的寂寞更为难熬。她孤独地怀揣着自己的坚持,不知道她的坚持是否有意义,但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任由雅克支配自己的生活。慕,终究是愿意勇敢的。她背离家庭了。那样无耻恶劣的哥哥和懦弱愚昧的母亲,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们应该欢呼吗?为了慕的幸福? 可是她怎么会活得如此轻松呢?你以为有了面对孤独的勇气就够了吗?她爱上的人,也不过是世俗之人。幻想中的英勇不凡,最终还是拘泥于流言。她对自由的追求,只是孤军奋战。她的孤独与厌恶,没有人与之分享,慕的勇气点点滴滴消磨殆尽,即使是乔治,她最后的依偎,原来也不过是雾里看花。她累了,想要将这肮脏的世界抛弃,想要报复雅克。那么,就报复吧。慕是勇敢的人。
她还是跟着家人回到了波尔多。她寄希望于母亲最后的温情,毕竟母亲曾经声嘶力竭地呼唤她,不知疲倦地寻找她,这是家庭仅存的温暖和留恋。可是母亲的固执态度还是让慕倍加伤心。母亲无条件地相信儿子的说辞,不愿意听取任何对于儿子不利的言论。愚昧的母爱。让我更愿意将之称为一个可怜女人的痛苦的自我安慰。
这是一个可怜女人对世事凉薄的最后挣扎。她对丈夫的冷淡鄙夷心灰意冷,她渴望被重视,她以为只有在对子女的爱中才找得到存在的意义。但是在这样一个淡漠薄情的家庭里,她的母性和温情被极致扭曲。尤其是她对雅克的爱超越了道德底线,变成了一种无条件的迷信,像是毒瘾。精打细算节衣缩食只是为了偿还儿子数不清的债务,但却在儿子摇尾乞怜时,摆出一种高傲的姿态。她时时传达着她恨儿子的信息,却次次都让雅克得逞。她以为自己抓住了儿子的心,却只是活在雅克的阴影下,成为雅克落魄时的补给仓。她的出场就有一种悲剧色彩,她的故弄玄虚和儿子的逢迎做作遥相呼应。可是她终究斗不过儿子,或者说她输的心甘情愿。母亲对子女的爱会有多深?玛丽女士难免夸张,可是对于子女,母亲必定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一物降一物,愿我们不是无休止地索取。
那个时代的爱太脆弱。人们受限于婚姻交易制度和金钱至上制度,一旦选择了爱情,可能就会失去一切。乔治的懦弱也因此显露无遗。他对慕的喜欢止于雅克的谎言。他甚至不曾尝试过、努力过,当慕还在苦苦纠结他的想法,他却已经偃旗息鼓了。他从来都是被动的接受爱,他在等待,等待孤胆英雄慕的爱情。可是他怎么会理解慕的孤独和痛苦,他什么都给不了慕。当慕被流言指责,无家可归飘荡在外,他也不曾对慕表现丝毫的关心。慕一个人对抗家庭的出卖,他却没有坚定地和她站在一起,甚至于他给慕的希望时隐时现,不曾表现出对这份感情的丝毫重视。正是他的懦弱和游移不定,才让慕的英雄色彩和悲剧色彩更深一层。即使最终和慕在一起,又算得上是谁的幸福呢?
再说子女间的爱恨情仇,慕鼓起勇气去警局揭发他欠债未还、欺骗银行、杀害女仆和玩弄女人的恶行时,警察却说,那家银行是诈骗组织,雅克有责任申诉获得补偿,至于杀害女仆则要移交当地警察。在我看来,这是小说最精彩的一幕,它代表着社会对罪行的制裁。戏剧性的发展,让社会的黑暗本质暴露无遗,同时,慕彻底地对社会体制不再抱有希望。无耻之人可以受到保护,真正善良的人只有被欺凌。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社会,让慕陷入了无止境的无处诉说的孤独。她只想逃离。她只能逃离。
这是一个社会对一个独行者的虐杀,酣畅淋漓的杀戮,绝望到窒息。
这是一个悲伤的喜剧故事,它被绝望湮没,最后却颤巍巍地开出一朵白色的花,是圣洁的祝福?还是悲怆的祭奠?慕追求的自由和幸福被她紧握在手里,可是她却依然脱离不了社会的泥沼,她还是会一辈子承受着无人理解的彻骨的孤独。
懦弱的永远懦弱,无耻的永远无耻。所幸这些基因不会遗传。
只是,现在的我们还会如此孤独吗?谁又会是下一个被虐杀的斗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