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告别天堂》,我觉得自己评不了它。不是因为它曲折复杂,是因为它炽烈实诚。《告别天堂》,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
80后的一代人,青春这词在他们身上觉醒。日落的时候太阳在滴血,风里有一尘不染的忧伤。那婊子似的感情散了又来,来了又散。我在北方或南方的破败里,做墓碑一样的美梦。“青春文学”这样大概念的词我实在不想拿来扣给《告别天堂》,至于伤怀、忧郁这种大众化的东西也不确切。我得说它蛮横,说它炙热,说它纷乱洁净。
《告别天堂》是笛安的成名作。它让文坛重新审视80后的一代人的创作,然而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笛安把青春的大雾笼在扬尘的故土里,将纷乱冲动的情感塞给四五个人。这时我竟分不出谁对谁错,谁该死谁该活,可又有哪一个很纯粹呢?每个人都有一头兽,被它咬得出血,撕扯得难受。从这一点来讲也许每个人都很可怜。大概也正因为如此,笛安抛弃《告别天堂》这个长篇小说本该有的故事的承接性,转而将情节分成片段,成功串接为一体。其中每一个人都是主角,都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情感表达。同一件事,那五个人,都有一道窗口。阳光射进去,是各自不一样的折射。笛安用这样的方式,给予了每个人最大的原谅。
笛安的心里是有一种对故土的抗拒的,她的这种抗拒又被自身的柔和软化,最终与故土达成一种和解。
书中的宋天杨最符合笛安的内心。她在市里最好的高中北明上学,是那沙尘肆虐的城市最有希望远离故土的人。滴血一样红的夕阳不止一次出现在背景中。当她终于成功远离,最后却又回到故土时,她又彻底地接受了滴着夕阳的故土。环境的严重污染以及发展的差距,给这座城市补上了一块补丁。“最不可原谅的事连荒凉都荒凉得不彻底——满大街粗制滥造的繁华让人反胃”。宋天杨回到故土,做一名护士。而她的所有亲人都和医生这个职业有关,我不能用宿命这个词来形容这件事,因为这更是她一种生活层面的回归。当宋天杨与其他四人经历了一段交织粘连的感情后,她回归到了自我。那时她开始爱上这个故乡。学校旁那条黄河的支流终于被治理了,水库里的水将它全身洗得干干净净,连沉在河底的那些有关它的肮脏也一并冲走了,它在笛安的笔下终于变成了她。宋天杨再次坐在这条河边,想着它发臭的旧日模样。在江东眼里,这是一种“廉价的怀念”。这个总有沙尘暴的故土,不能说是滋润,应该说是收养了一群又一群在逃的人。宋天杨回来,她原谅了这片土地,看到多年前的古槐已经快要死去,她在心里,很认真地做了一次祈祷。
宋天杨在《乱世佳人》一样的景致下出生,夕阳在那时第一次红得像雪,她母亲死了,父亲从此远走,在非洲大陆的各个国家行医。自始自终,宋天杨从来没有承认过对亲情的依赖。曾有一年,父亲给她念《小王子》,而她在以后痴迷一样地爱上江东的声音,因为江东的声音像她父亲,可她对此却并未察觉。
肖强,另一个中学学生。所谓的“另一个”,和混乱糟糕也没有什么区别。他砍人,被开除,家人倾财将他弄出来,为他开了个租碟片的小屋,正对着北明这所最好的高中。方可寒,这是书中最美丽的一个女人,称她为女人是残忍的,可是却是最最合理的。她与爷爷奶奶住,十四岁开始第一次与男人交易,每年都是北明的年级前十。
每个人都是残缺的,所以都值得悲悯,这是这场大雨过后,留给宋天杨最珍贵的礼物。
周雷与宋天杨从小一起,他看着宋天杨爱上江东,看着宋天杨与江东彼此占有侵袭、争吵言和,经历着爱情常有的东西。方可寒其实很爱江东,最后却死了。方可寒死之前,他们四人常窝在肖强的店里看《霸王别姬》。方可寒的交易被学校发现,进而被开除。方可寒是个美丽的女人,妖艳、迷失、孤独。方可寒是推动一切向前走的人。宋天杨原谅江东,宋天杨照顾方可寒,宋天杨为惩罚江东在肖强那里走完少女的路。宋天杨安静下来,宋天杨与江东分手。宋天杨的变化随着方可寒。
得说宋天杨的灵魂最富质感。她的敏感纤细,成就了她的柔和与回归。《告别天堂》里另一种泛着光的东西就是理解,或者说是感怀。十五岁的宋天杨读加缪的《局外人》,落下眼泪谎称肚子痛。她找到了一个与她内心呼应的东西,为此毫无缘由的哭了,所以在方可寒的病床前,她将此念给方可寒,看到她落下眼泪。在那一刻,她原谅了所有,那一刻她希望方可寒好起来,他们三个人一起。
“珍惜黄昏时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宋天杨说海子是她除了江东最爱的男人。这样的宋天杨是极其容易感怀的,她理解一切情感,因此也是一切纷乱后原谅这一切的人。她的成长,一定是在“充满星光和默示的夜晚”,“星光”洒落在她脸上,没有了一切痛苦,疲惫与肮脏。她做了护士,与那里患不治之症的孩子相伴,这应该是她最好的归宿,因为她太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