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这首蓝调虽然并非村上书中所写由纳特·金·科尔所演唱,但“国境以南”仍然是一个很好的借喻。
而“太阳以西”,则是初君与岛本两人在箱根的别墅过夜时托岛本之口讲出的。她讲,有些住在西伯利亚的农夫会患上一种癔症。日日重复的生活,举目四望一无所见,太阳西落时便睡觉休息,东升又开始干活。终于有一天,“你扔下来锄头,什么也不想地一直往西走,走火入魔似的好几天好几天不吃不喝走个不停,直到倒地死去。”
那么“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到底有什么呢?
岛本与初君是小学同学,两个人出奇地合拍,毕业后却还是逐渐失去了联系。
如果说“国境以南”偏向于初君青少年时的回忆,是那些与岛本有关的回忆,朦胧但又真实存在。“太阳以西”就更多是对庸常现实的厌惧以及对岛本并不真实的渴望。说“不真实”,是因为这种渴望是由自身的不完整而产生。
几近中年与岛本再遇见,与他重逢的还有全部的青春记忆与对爱与抚慰的希望和幻想。但是在箱根那一夜之后,岛本还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泉、有纪子都被初君认为是有某种特质而可以用以填补自己的缺憾的人,但到头来他却饱受伤害。退一步讲,即使那夜之后他能与岛本一起离开,他能离开所谓“沙漠”吗?在我看来,不过只是又到另一片沙漠罢了。因为他所渴望的由岛本来填补的自身缺憾,在某种意义上即是他本身。
泉是初君高中时的初恋。
两人的关系更多与性相关。但初君后来却与泉的表姐发生了性关系。泉似乎是整部小说中受到伤害最深的人,她的整个人生都近乎崩毁。在书中与泉在天台上相拥的那节的最后,村上这样写道:“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存在本身就是要伤害另一个人”。于泉而言,初君只是玩弄她的冷淡宿命的一部分而已。这样的设置让这整个人物显得有些失真,她的出现更多出于情节上的需要。
小说的大半部分,初君都在试图填满自己的“渴”,从高中毕业后执意离家到东京念书,到后来脱离编辑教科书的生活成为两家酒吧的老板。他总渴望着成为别的什么人,遇到什么人。他渴望新的生活,以为这样就会让自己解放。可到头来,依旧是从一片沙漠到另一个沙漠,自身的缺憾依旧是缺憾。
有纪子是初君的妻子。
有人认为,初君放弃岛本而选择有纪子是心死,是逃避,是放弃了孤独而回到“沙漠”,即回到庸常的现实。可是我认为,物理层面上的“绿洲”本身就不存在。初君是具有普遍性的,每个人身上的种种缺憾同无法到达的彼岸都只是这现实“沙漠”的一部分而已。
如果说,岛本、泉、初君,都是在某种程度上遭受损毁的人,毁而不能再生,那么有纪子则是另一轨道上的星星。她也曾悬于一线之间,最后却活了下来。不仅仅是身体的活,而是再生。她重新去爱,重新敞开,她接纳初君就像身体里长出新的肉。与此同时,有纪子也是书里唯一一个能爱并以爱生出光亮希望的人,唯有她的爱不是损毁。初君与岛本的多次约会无疑给予了她巨大的伤害,被背叛的现实曾一度使她陷入绝境。
书中在这里有一段让人心折的自述:“好几次我都想死。我就是这样孤独寂寞……就像房间里的空气一点点变稀变薄一样,我心中求生的欲望渐渐变小变淡。那种时候死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使有纪子最终舍死而生的原因却再简单不过:“如果有一天你回到我身边,自己最后恐怕还是要接受的。……问题不在于什么资格,对与不对。”是的,问题在于,她爱他。这是种结结实实的爱,是敞开而非内缩的爱,是反哺而非吞噬的爱,是生而非毁的爱。奇妙在于,是爱而非被爱救了她。
不要指望从一本书中读到作者本来就没想表达的东西(此话亦想献给部分以不够高大上批评这本书的同学)。可我还是以为,村上这本书的命意是,人只能背负着各自的缺憾生存,同时人与人之间终究会难以避免地互相伤害。幸好,我们还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