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投向镜面，手心微微濡湿，几不可查的手抖被极力的压抑，勾脸的动作熟练自然如常。几下细细描画，就有绝色盛于颊上鼻尖。机器设备准备就绪，搭好的布景不知投入了多少心思，华美异常。克服着陌生环境带来的不适感，卯上一场，总算得满宫满调。

　　眼下观众听者早已不满足仅是安于饱暖，寻到方生这块天然璞玉可是让不少人乐的开怀。

　　上天赏饭的容貌，举手投足似有清风徐来，周遭浑浊的气息突如其来被注入一丝清甜。不知筹划了多久，就为让这玉光泽更甚明润而量身打造的宣传片中，着粉黛褂裙，俏生生一倾城，圆润纯净的唱腔加持，抓人眼球，一举赚足关注度。一时风头无两。

　　怕热度维持不了多久，为了再推一波浪潮，经过多方辗转，终于找着一人与方生搭戏。长得周正英俊，唱功底子也厚实，搭起戏来二人都是拼命的主儿。积蓄了多年那点功底尽数押在戏里，全无保留。因着之前方生带给大众的新鲜感，这后面的戏场场都是座无虚席。只是台上的人瞧得真切，那底下坐着的，心思全然不在戏里。难为自己如此卖力，不免生出凄苦自怜之意。心里明镜一般，近年来这行当的确不怎么景气，好这口儿的人越来越少，早就已经不是旧年捧角的盛况了。
 
　　心里结着疙瘩，落下了一肚子不痛快。谢了台直想着的发泄一番，便拽着戏搭子奔着酒场去了。舆论热议如何，又与自己何干。杯盏不停，絮絮叨叨一通，对面人的眉眼也看得不那么真切，方生只隐约觉得一双温热有劲，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自己搁在桌上的双手。

　　暧昧朦胧意味不明的照片被刊登在了最显眼的一栏。怕是初现时，扮作花旦的惊鸿一面留给众人的印象太过于深刻，舆论风声全是对自己取向的揣测。“霸王别姬”成了彼此的关联词，而反串女角儿似乎引起了人们讨论的兴味。

　　热气氤氲，垂睫看向面前的茶杯，默不作声。刚刚的歇斯底里被甩来的厚厚一沓违约协议书淹没。原先搭戏的人周身萦绕一股邪佞功利之气。明明已有妻室，已为人夫，却偏偏要卖这种人设来博取关注，赚噱头。不知不觉，竟入了这场联手精心策划，利益至上的局。

　　舆论风头越来越盛，戏曲的曼妙被视若无物。

　　精神压力与日渐增，恹恹不知所求，终于哑了嗓，再唱不出什么来。

　　忆起之前曾听在耳中的，被承诺过的。戏曲的发展定不会再停滞不前，一直在尝试着推陈出新，打破旧制，生出新秧子来。所以，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买了张簇新精致，洋气大方的戏票，迈着许久不带一丝轻快的步子踏入了剧场。

　　离开场尚且甚早，挑了个不大起眼的位置坐下。眼睛死死地锁住台上，却是空洞一片。仿佛过完了一生那么长，当台上人满是浮躁与不耐的唱腔与不伦不类的填词快要接近尾声之时，一口甜腥自方生口中喷涌而出，却没有人注意到。

　　只是后来，那曾经惊艳一时的反串“名角”消失了，“霸王别姬”也随着男主角公开家室，成了一场闹剧。赚够了，闹剧便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