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玥   日期: 2018-03-14 19:48    点击数:

拧成一股的红色纱质面料在眼闪而过,她感觉突然被窒了呼吸,又像空气的密度变大了一样,四周的黑暗沉重地压向她。耳边充斥着喘息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呼吸愈来愈轻,她被黑暗裹挟着疾速飞驰。忽地响起一声异常刺耳的尖叫,她隐约还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挣扎着扭头回应,可越想挣脱,浓稠的黑暗就将她缚得越紧。四肢渐渐乏力,她停止无谓的挣扎,任由自己堕入无边无尽的黑暗。

  
  雨后植物特有的味道弥漫上来,青涩而干净,将她唤醒。她缓缓睁开眼睛,刚被解缚的四肢仍微微的胀痛,所处的四周笼上阳光的浑浊的雾气还没消散。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看清楚自己站在一段铁轨的轨枕上,四周是湿润崭新的田野。她呆在原地好一会儿,努力想记起来这之前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中只是跳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信,金鱼,浴缸,红裙子......


  等等,裙子?自那件事之后,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穿过裙子了。大概又在胡思乱想了吧,她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开始沿着轨道走着。


  这阵子,她的脑袋里老是迸出些古怪的念头。她将这些归因于对记忆缺陷的一种补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她的记忆力却退化得越来越厉害,或者说在层层叠叠的记忆中出现了许多道细细的裂缝,每件储存在大脑中的事似乎都被撕裂成了独立又破碎的个体,那些细细的接缝不足以让她在记起一件事的时候还能联想到另一件。故而很久以前发生的事物甚至愈走愈远的现实,渐渐遗失在浩瀚的记忆中,再不被拾起。


  事实上,她也很少想要回忆。偶尔不经意地回溯时,也总因要将她撕烈一般的疼痛而停止。此刻,她只是不停地走着,尽量使思想被眼前的一切所占据。所幸这铁轨似乎没有尽头,雾气也依旧氤氲。透过朦胧的雾气,她依稀看见右侧不远处悬着被山头遮住半边的落日。余晖层层晕染,一直到她的身周。


  其实她辨不清这是日出还是日落,只是不知为何,内心却急切地渴盼着那只露出一半的太阳能慢慢升起。“要是日落就坏了,得赶在夜晚来临之前找到某个驿站。”她小声地嘀咕,为自己的急切找寻理由。一瞬间,“夜晚”这个词牵扯出了大脑深处的一块碎片——暗黄的街灯下,身着红裙的她在奔跑。忽然,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钳住了她的手臂,她惊惧地不住战栗......想到这里,她竟然头皮阵阵发麻,胸腔内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塞满,又酸又涩。


  她手扶着额,试图蹲下身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如同一团无重量的羽毛悬浮在半空中。就在她轻若无物般越升越高时,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胸腔内的酸涩更甚,溢出了脖颈。她的身体因为这股力量的涌出而忽地重新拥有了实体一般,掉落在地。刺耳的声音逼近,她听出这是火车的鸣笛声。她挣扎着站起,发现自己跌落的草地旁已停靠着一列火车,像是已经停靠了很久。望着崭新的绿色火车皮,她的心情忽又畅快起来,站起身走进一节车厢。


  车厢内空无一人,收拾得极整洁。座椅和床单都是统一的纯白色。她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脸朝向窗外。外面的雾气散了许多,她将远处的被山头遮住一半的太阳看得清晰了些,可仍旧辨不清是日初还是日落。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山头许久,太阳的位置未动分毫。火车颠簸着慢悠悠前进,她渐渐困乏起来。于是她起身,钻进邻近的一张卧铺,将被子上拉至眼睛。洁白的被子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倒有些像医院。”她又不禁开始联想。“唔,我好像才去过医院呢......”大脑中的另一个记忆碎片被牵扯出来。她一边试图抵抗这回想,一边承受着睡意的侵袭。眼前模糊的白色慢慢变红了,盖在脸上的棉质床单却像有了纱质的触感。“像红色纱裙。”半梦半醒的她被这古怪的联想吓了一跳。


  霎时间,更多的记忆涌将上来——像是之前出现过的那个雨后夜晚,穿着红色纱裙的她站在公寓外寂寂无人的街道上,手里好像还攒着包鱼食。“匡嚓——”她的身后想起瓶子落地的声音,还夹杂着微醺的男性声音。手中的鱼食掉落在地,她转过身去......浓稠的黑暗再次缚紧了她,这次她知道挣扎无用,便任由黑暗挟她飞驰,不多久,眼前渐渐明亮起来——她站在湿冷的浴室里,看着一位背过身去的少女将金鱼倒进升腾着热气的浴缸里,金鱼承受不住,痛苦地翻滚跳跃。她惊愕地大叫,让她住手——那少女却先将一张薄薄的信笺搁在水槽上,才缓缓转过身来,她看见一张布满胡茬的恶心嘴脸——那嘴脸朝着她微笑,她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腥臭的酒味在空气中弥散开去——梦境变换......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汗涔涔地醒来。令人作呕的酒味散去,四周又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眼前依旧一片洁白,床单仍是棉麻质感,不过似乎轻薄了些。可能是睡着后有些冷,白色床单被拉得越过她的头顶。她静静呆了一会儿,却没有感到一丝火车行进的颠簸。到站了吗?她掀开床单,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空荡荡的白砖百墙的房间里,面前墙上的两扇小窗紧闭,右面有一个小金属门,也是关着的。门外的声音透过金属传进来,像是哭喊,沉闷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似乎受这敲击吸引一般,她起身走向那扇小门,却不开门出去,而是将脸靠在冷冰冰的金属上。她久久地感受着这闷闷的敲击,手不自觉地用力抠着旁边雪白的墙壁,白漆簌簌掉落。她将手凑到眼前,瞧着指甲开裂却没有流出一滴血的手指,又嗅到了浓烈的消毒水味。


  这大概是又是个梦吧。其实她的大脑早已混沌一片,无绪的记忆纷乱涌来——浸了水的拧成粗绳的红裙,鸣笛的绿皮火车,在放满热水的浴缸中灼烧的金鱼,望不到尽头的铁轨,水槽上沾血的信......她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又是现实。在这些天少得可怜的睡眠里,她的美梦总是在某处戛然而止,浓稠的黑暗再次将她拖拽至被泪水濡湿的现实里。再没有任何人所在的现实,比她所处的更像梦境。


  她转身,回到床上,重新躺下,将雪白的床单拉上来盖至头顶。


  下一次,应该就会醒来了吧。


  不,还是继续睡好了。


  接下来的梦兴许会开心几分。


  她闭上眼。



[责任编辑:李黄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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