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听起林夕,因为许美静的《明知故犯》。
寒假时朋友从丽水回来,久久不见,我们相约坐在KTV里放歌。对,是“放歌”。那时只放了一遍便过去了,许美静的歌常常如此,第一遍听不出来什么的。她的声音很美,用林夕另一首歌的名字“绵绵”来形容,再恰当不过。若某天某时某刻突然想起了,简直是毒药,不知要循环多少个夜晚才觉得够。
据说《明知故犯》是林夕在一顿午餐时间完成,相信他本人也料不及一顿午餐竟然换来当年最佳流行歌词奖。“为何要落泪 落泪也要一个面对”。爱一个人付出的时间与得到的回报往往不成正比。人人在歌词里找自己的共鸣,太多时候,明知道是错的,仍要犯错;明知是悬崖,还要跳崖。
他在五六年前,曾听自己写的歌哭。那一首是《出埃及记》。他说想起感情的艰难,就像出埃及过红海,但结果过不到。
看见这一句,眼圈已发红。
杨千嬅《姐妹》
林夕曾说自己是“雌雄同体”,从前只知道这是演员的最高境界,竟不知词人也是如此。但看了他的词,便也无话可说。
多年来,林夕和千嬅情同姐妹,他也肉麻比喻过:她是他心头一块肉。写《姐妹》给她时,全情投入至真把自己当做陪嫁的姐妹了。
在好姐妹的婚礼现场,做伴娘的我,祝福着马上就要赢得终生幸福的你,“听过你太多心事,但已经不再重要。眼看你快做新娘,做蜜友的真想撒娇”。他又是哭又是笑,真的是太开心了吧。然而笑着笑着,又想到了自己的遭遇,现在只剩下我是一个人了“我都有听你劝告,不要计数,他错了要故意扮成糊涂,终于你守得到,怎么我和我的他忍不到?”唱着唱着,他已经忍不住痛哭起来。这眼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他可会一生一世都对你好?而我渴求的,也仅仅是“分半点福气给我”,不要留我一个。
这首歌,林夕是用生命写的,千嬅也是用生命在唱。同为性情中人的两人,扶持着一起经历,一起成长。彼此间感情太亲厚了。她唱着这首歌,唱的是自己情路坎坷,也是他的。所以千嬅在演唱会上唱着这首歌时,才会一次次泣不成声。
达明一派《甜美生活》
若是只看这名字,以为终于是首甜蜜快乐的词,那便是上了他的当了。这是林夕惯爱开的玩笑,名字起作《河童》,起作《甜美生活》,歌词却触目惊心。
这首词,林若宁写事后感时,只用了一句话“一直想而忘记问林夕,对甜美生活的讽刺是否来自吃不到的葡萄?”
他用歌词提问:听歌剧,看出戏,有时,翻翻传记,水晶灯下说天气,爱情,这么样美不美?
他用歌词回答:谁给我全世界,我都会怀疑,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蘼。
谁说甜美生活的前提必须是成家立业?他偏要推翻,把野草烧成灰,再一点点吹起来给你看。
总是这样,林夕的词,大多是有关不快乐。
以前听人说,听林夕的歌,通常程序是:一个人,戴上耳机,等待前奏响起,然后推掉所有心绪,准备心痛。
陈慧娴《把悲伤看透时》
他说:当对爱人失望到不介意将自家哀伤向对方袒胸露臂赤裸分享时,应该是把悲伤看透的时候。“能令我一生记得的往事 最后只不过平淡如此 未来 谁同渡半生都不介意”
朋友却劝他“一个人把悲伤看透时,又何必在乎前度的眉头眼额?况且,如果心态已达化境,还有什么歌词可以写呢?”朋友说,有时执着也是另一种可爱。
歌的开头是冷风在吹。“难怪,今晚的雪要飘”,难怪,难怪,哪里难怪了?这不是雪上加霜么?只有他写得出这样的句子,有这样敏锐细微的观察力,悲伤看透的时候,是不是看什么都是难怪了。
林夕的词,总让心内情绪翻涌。他能把一瞬间的情绪,自己也难以描绘的情绪,写的荡气回肠,听来自己也觉悲壮。跟着哼唱,一边落泪。
黄耀明《风月宝鉴》
林夕为他写了那么多首掏心掏肺的词,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写的时候,把伤口掀开,一边写一边撒盐。年少时读安妮宝贝,形容黄耀明的声音,用的词是“妖娆”,可以直接用他的歌,配一支烟跳一支舞。林夕说黄耀明是他的缪斯,“我写了这么多首词,到最终却赢不到一个人”,所有这些词,都是他的。
“过眼云烟里兜兜且转转 从顽石凿取每滴甜”
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段情,敌得过时间。生命的意义,也许只在于,全心全意地享受过程。也许就是,爱上一个街边的摊档,用一杯甘蔗汁的时间。
林夕处于巅峰时,有人讲他是神。后来老了,人称老妖。
他写过很多很滥的词,也写过很多很对的词。常常拿奖拿到手软。
据说他至今写的词已超过2000,据说某年金曲奖十首歌八首都是他的词。
有人说他“晚节不保”,江郎才尽。
我想说谁介意晚节是否不保?像他自己说的“我忽然很内疚,写下了那么多勾引听众流泪的歌词,究竟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人生一如既往,他的一首或者几首歌,陪你度过了一个或几个不眠的夜晚,这足够幸运了。
几年前看过他的《原来你非不快乐》,他的文章不似词字字哀伤,赚人眼泪。他的文章,多的是云淡风轻,这也许和他战胜焦虑症有关。
如果他的很多词,曾让很多人不快乐,那么《原来你非不快乐》,是来劝世人快乐。
记得书的开篇,林夕提到自己钟爱的一首词,是苏轼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仍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年轻的时候,他说感情是出红海过埃及。
后来,他说:爱一个人,就像爱富士山,你爱他,却无法搬走它。爱情也是如此,逛过已是足够。
如果一定要在林夕的词里找一个答案,竟可在这首词里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