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摇滚出了问题-《一无所有》
作者: 李峰   日期: 2017-03-25 12:06    点击数:

        1986年的5月9日国际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会上,年轻的崔健带着他的七合板乐队走上舞台。现场也许没有观众认得他,但不会不被他吸引。那场演出中其他演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只有他穿着一身北京的马褂。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他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首《一无所有》。

        我们现在很难想象这首歌对当时人们的触动。这场演出并没有录像,那个夜晚也在后来被严重神化了。据说,台下的观众在崔健演唱时一片沉寂,甚至在演唱结束后愣了好一会儿,随后才爆发出了掌声和呐喊。这可能被夸张了,但这种夸张一点儿也不过分。可以确定的是,在那晚之后,中国摇滚乐以一场官方演出的形式得到了大众的认可,真正地在中国传播开来,并且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在历史上有了自己的纪元,而崔健也被人们奉为“中国摇滚之父”,虽然他本人一直非常抵制这个称呼。



        在我的理解里,文革的结束早于76年又晚于76年。说早于76年是因为在这之前即有了群众性的意识觉醒,而晚于76年是因为文革体制所带来的群众的麻木无知一直延续至今。文革后也迎来了一场启蒙运动,虽然这场运动在历史上并没有定论,它的核心应当是个性解放与价值重塑。如果按照文艺复兴的标准来看的话,我倒是愿意选出我心目中的文革启蒙艺术三杰——画家陈丹青、作家王朔,还有就是摇滚歌手崔健。绘画毕竟是精英艺术,而王朔的小说虽说红极一时,但是流传度也远远不及音乐,所以会有很多人认为崔健是这场复兴运动的扛旗人。

        无论崔健愿不愿意承认,他确实是难得一遇的天才,在中国的摇滚乐并没有先例的情况下,在北京一无所有的环境里,他创造出了中国摇滚,并且为中国摇滚奠定了一个极高的起点。甚至可以说,后来的摇滚歌曲中没有一个能超过崔健的作品。就拿这首《一无所有》来说,现在仍是在中国流传最广的摇滚歌曲之一。这是惊人的。

        他十分清楚地认识到,中国的摇滚乐不应当照搬西方的模式,它应当针对中国的东西。这种思想十分超前,以至于之后的很多年里,乐评人都没有跟上他的脚步,仍在用西方的模式来评论他的作品,他说这有损中国人的形象。崔健发行了中国的第一张原创摇滚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后在台湾改名为《一无所有》。滚石唱片的张培仁(摇滚人都愿意管他叫Landy,他在中国摇滚乐的发展中起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我们会在后续的栏目里讲到)对崔健说,“你的音乐能不能不叫摇滚乐?”“那不叫摇滚叫什么?”“既然你说你的歌像刀子,那不如就叫knife song或者sharp song”。因为这样,它就和西方脱了关系,它就成为了中国的东西。



        崔健坦言,这首歌的创作并没有花很长的时间。他随手弹着吉他,组合着旋律和节拍,很多压抑在心里的东西就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一开始他甚至认为这首歌与中国的东西无关,直到填完词后他才发现,这是一首中国歌曲。崔健本人并没有留下最早的那版《一无所有》的音像记录,现在我们听到的这版已经是几年后的1989年在《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的收录。

        崔健有改老歌的习惯。他会不断地把老歌翻出来重新编曲、配器,这种较真儿是对自己作品的尊重。我们现在听到的复杂的和弦、和声以及乐器漂亮的音色在早期可能都是没有的。当时的环境非常简陋,用的都是很粗糙的乐器,而全国会编曲配器的人也屈指可数。即便是这样,这首歌也足以打破当时甜软腐化的音乐环境,流行音乐也许在任何年代都符合商业要求,但是摇滚乐却符合那个年代的精神需求。这首歌在后来被收录在谢冕、钱理群主编的《百年中国文学经典》,作为第七卷八十年代的诗类作品。陈思和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也专辟一节讨论了《一无所有》,总标题是《社会转型与文学创作》,陈思和在文中称崔健是摇滚诗人,文绉绉地评价他“艺术上达到了堪称独步的绝佳境界”。

        从音乐上看,《一无所有》带有浓烈的北方民歌气息,歌曲中嘹亮的唢呐与高亢的演唱都像是从黄土地里长出来。可能会有很多人觉得土,但它却真实,脚踏着大地的力量,而这首歌的平白与真切也确实与陕北民歌相近。崔健后来的音乐似乎也一直坚持着这两点,无论词义多晦涩,语言总是坦白直接。他把自己坦诚地放到音乐里,展现出的却是一个时代的愤怒与迷惘。那时的中国人原本都生活在自以为的幸福生活中,认为世界上其他的国家都是贫穷的,是需要我们去解救的。国门打开后才猛然发现,真正贫穷的,真正一无所有的是我们自己。失落迷惘之后便是愤怒,但是被压抑得太久之后,甚至连愤怒都不会了。“一无所有”是对这一切理想与现实的坚决否认。但是在失去了一切物质、理想、文化的包裹之后,个体灵魂却得到了完全袒露。在失去了所有之后,也失去了一切不真实的理由。



        按照崔健的说法,《一无所有》是要和《无能的力量》一起解释的,因为有欲望所以才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因为有力量却无处施展才会觉得无能,这是当时大部分年轻人都会面临的矛盾,即使放在现在也是一样。所以在这首歌近乎嘶吼的演唱中,愤怒之后有一种空洞,那是一种无力感。面对歌中的那个你,一个我苦苦追求却不得的女性,他发出质问:你何时跟我走?崔健曾在与周国平的访谈中说过,中国男人不灵一半是因为中国女人不灵。他认为中国的女人爱的就应该是这样一无所有的、这样无能的男人,因为他们有欲望、有追求,能给你他的追求和自由。

        你可以笑我一无所有,但我要抓住你的手,我要你这就跟我走。我不管你的手在抖泪在流,因为我一无所有,所以我也顾不得所有。最无能的人却可能最有力量,这是一种绝望过后的决绝,是剥去了虚伪之后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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