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一位青年,长身玉立于江畔,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能够给他机会征战沙场的君王。渐闻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而来,青年蓦地睁开双眼,眸若点漆,颇有大将之风,他淡淡望向天际,那里最后一抹余晖正没入黑暗。
果然盛世不再么,他暗叹,回身上马,同赶来的另一名男子一同遁入黑暗。
“孙策,既然这汉室将倾,我愿与你携手,开辟新的天下。”
怀瑾握瑜兮,而知其所示
我是一个感性且注重第一印象的人,因此我对很多人物的好感都起始于他们的名字。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璞衣君子,容若留香;折柳难留,人生如是……古人取名取字,往往会在诗词中撷精取华,其中蕴含着的多是对人生的期盼与叹念,且字与名往往相互辉映,因此历史上值得品味的好名字比比皆是,然而能够诠释好一个名字的人却不多,便是前文所说几位,名讳相貌均是出众,然而公子郁不得志,佳人所托非人,终究有些衬不起其名,但周瑜周公瑾,我只能说,他当之无愧。“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瑾瑜皆为美玉,却不知识玉者何在,这是长辈对于年幼的周瑜的激赏与期盼,亦是对于这乱世无奈的叹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在这样的世道下,纵是惊才艳绝,又有何用,或是树大招风,招人嫉恨陷害,或是陷入泥淖,随波逐流,汉室倾颓,许多世家子弟的信仰亦行将倾覆,身为世家大族的领导者,周家长辈将这个名字赠与这个聪明灵秀的晚辈,其用意大概是教导其以自身之才,遁迹于当世以保全家族。
然而显然周瑜自己并不这么想,公子如玉,怎可籍没于世,既然汉室将倾,与其力挽狂澜而回天乏力,倒不如另觅新主,逐鹿中原,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机缘巧合下,他认识了孙策,与寿春孙氏的缘分就此开始,此后破秣陵,进曲阿,再到后来指挥赤壁之战,他将孙吴推上了巅峰,就连吴大帝自己也说:“孤非周公瑾,不帝矣。
这是一个堪称完美的男子,不光有惊世之才,更有容华之貌,“为得周郎顾,时时抚琴弦”仅此一句,便可想象出他当年的容貌是何等的惊为天人,陈寿的《三国志》恪守了写史书的规定,言语刻板客观,却只在记载周郎之时流露出了几分世说新语之意味,可见其风姿绰约。除此之外,其人品亦可堪称完美无缺,与好友善,对孙氏忠,可惜天妒英才,就像那暗夜里的昙花,纵然绝美,也不过是在这人间短暂驻足。
一念舒城烟柳色,十载江东少年歌
闲时翻阅史料,我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胸怀大志,杀伐果断的男子,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就如他的名字一般,温润如玉,就连原先与其不睦的老臣程普,都不得不感叹:“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因此与周瑜交好的人很多,而其中,更有两段贯穿其生死的友情。一是与同他一起长大的孙策,这俩人不是亲兄弟,却“升堂拜母,有无通共”,到了孙策离开袁术独自开拓疆土的时期,也是周瑜变卖家产,第一个领兵支持,江东双壁联手打江山的故事,时隔千年,读来仍令人热血沸腾,然而天妒英才,建安五年,孙策遇刺,不治而亡,周瑜领兵赶回,却只见到冰冷的灵位,此后他留于吴,替义兄照料家人,守护并努力扩大他们一手打下的大好河山,直到周瑜去世的前一年,在病笃之时写给吴侯的书信中,他心心念念的仍是找到辅佐东吴的人才和故讨逆将军之殊遇,我多想守住你留下的江山,无奈天不假我余年,建安十五年,周瑜去世,十年生死两茫茫,是巧合,抑或是情之所至,无人可知,历史的大浪淘沙下,掩埋了多少传说。而说道这第二段友情,或许真的只能当作传说来看了,周瑜卒于巴丘,年三十六,庞统送丧至吴,庞士元,这个众所皆知的蜀汉臣子,竟与吴重臣交好,想来不可思议,然而在那个年代就是如此,他们不会为腐儒的忠孝节义所束缚,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自己的知己,便会毫无保留的向其敞开心扉,战乱之时,相知容易相守难,到了太平盛世,却又是相守易相知难了,我无法评定哪个时代更好,只是在知己难求的当代,对那个年代抱有一种向往却又敬而远之的感情。而这段隔着家国的情谊的最终结局,却又像一个巧合,建安十九年,庞士元为流矢所中,卒,时年三十六,人中凤凰,终究死在了同样的最好的年纪,这对他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幸运,不需要去争权夺利,不需要看尽故人离散,曲终茶凉。
君可知多想共赴这山河千秋,人道是乱世中最难不过相守。多希望他们能够魂归故里,携手凭栏看这江山如画。
行云流水音犹在,从此曲误无周郎
历史上的周瑜,有一个很重要的品质,那就是清澈,三国前期建安年间,这种人并不在少数,他们有点像那种电影里的天才,不被计谋之外的东西所束缚,面对难题只是单纯的想拆解它而已,如果非要说周瑜有什么信仰,大概也就是为孙家打下整个天下,所以他会在所有人都畏惧曹操威势时力排众议火烧赤壁,他会在所有人都敬重刘备汉室声名时极力主张剿灭其于微时,这种极度理智的为谋而谋的思想在那种将领当谋国谋身的时代是很难为人接受的,特别是到了赤壁之战后,作为主战派的他在东吴内部几乎可以说是孤立无援的,善守不善攻的孙权对于功高权重的周瑜自是颇多忌惮,中立的鲁肃也不能理解其西进巴蜀的苦心,最终他只能抱憾而逝,同那个年代许多奇才一般,毫无保留的燃烧自己,殉身殉名,即便是在死后多百年也常为拥汉为尊的读书人不齿,然而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忠诚与功绩,正是有这些人的存在,那个时代才有了自己的灵魂,那种死生相依为君护国的情谊就像一束光,划破建安黑暗的天幕。建安十二年,魏郭嘉病逝,建安十五年,吴周瑜以箭伤薨,建安十九年,蜀庞士元战死,这群心思奇绝而心性澄澈的奇才的逝去,带走了一个时代,那个充斥着鲜血与战火却自在飞扬的前三国时期就这样一去不复返,至此之后,大家的事业都越做越大,却也越来越无趣,魏王已写不出观沧海,吴侯再难得到榻上策,汉中王也回不到当年与兄弟们抵足而眠的岁月了。那些人,那些事,就像那划破天际的流星,在最辉煌的时候逝去,然后便不朽,乱世未曾结束,而你不再回来,一切的血色浪漫,只能留作怀念。曲有误,周郎顾,曲再误,君已故,这不光是一个人的遗憾,更是时代之殇。
公元208年,周瑜语蒋干:“大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纵使苏秦张仪复出,安能动我心哉?”
当年瑜指挥赤壁之战大获全胜。越明年,乘胜攻南郡之时,瑜中箭,疮甚,为振士气,瑜强起,按行军营,以致疮裂,后一年中元夜,瑜卒于巴丘,是夜将星隐,寒鸦哀叫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