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正走在每天都会经过的林荫路上，当我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有很多人，擦着我的肩膀从我身旁走过。
两旁的树，弯着腰。它的灰黑色的枝干，带着快要坠落的叶子，挡住了我头顶的天空，像是渴求着一片阴暗似的，肆意地向着道路中间生长着。
我望着远处攒动的人头，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几年前，我曾在街道上遇见过她。她恩爱地牵着她老公的手，从我眼前走过。和过去一样。她没有认出我，我也没有叫住她。我愿意，看着她保留着过去的样子，安静地生活着。
我曾一度以为她大概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了。直到听闻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手机提示音不断地响着，貌似班级群里完全炸开了。
我紧紧握着手机，很用力。
突然觉得手心刺痛，手机的轮廓仿佛已经深深地刻进了皮肤。抬起头，已经满脸眼泪。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回想起那天的眼泪，我不记得我为什么要哭了。我并不记得我和她的感情有过多好。
可能，我只是害怕着，她的改变代表着一段记忆的消失吧。
二
我很久没见到他，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我可能永远不会回到这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小镇。许久不见的他，还是以前的模样。我走进咖啡店，一眼就认出了他。
“回来看她吗？”
他大概觉得我见他也仅仅是为此吧。
“嗯。”
“还没有人肯去看她。”
他的意思是他也没有去吗？
“为什么？”
“大概因为害怕吧。”
他也和我一样害怕世事的变换吗？
“她，怎么样？”
“有人说她疯了。”
原来他害怕的只是这个。
“疯了？”
“人的变化可都真大啊。”
大的就像你我一样吧。
“你参加了她女儿的葬礼吗？”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不再说话。
“我听说她连哭都不会哭了。”
“好像是吧。”他低下头似是而非地回答着。
他继续喝他的咖啡，似乎我们之间并没有更多的言语了。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样走出咖啡厅的，我只知道他没有像以前一样送我回家。
我记得我们没有谈论任何关于对方的话，甚至没有问一句：“你过得好吗？”只有浅浅的几句言语，都是关于她的。
我记得我们只字未提过去。仿佛，那些美好的日子因为她的改变褪了色，从生命的笔记本上，消失了。
三
从那之后，我开始害怕偶然到来的音讯，它似乎会改变我的回忆。它会使我记忆里的人变了模样。如果生命永远如初该多好，分离太感伤，重逢太可怕。
重逢了这个曾经很爱的人，面对面地坐着。却已经没有话题可以交流。
没有久违的相拥，没有激动的泪水。有的只是平静，就像一汪溪流汇入了湖水，随着季节的变换凝结成冰。
他没有怎么变样，和以前一样的面孔，和以前一样的性格。甚至变得更加体贴、绅士。可是面对如今的他，我却再也爱不起来了。
我爱的，是他曾经的模样，是特定时间里、特定的场景中出现的那个他。而那样的他，在我们分别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他，而我已经是一个全新的我。我们度过了一段没有彼此的日子，有了许多对方不知道的回忆。而这些新的回忆，慢慢地影响着我们，改变着我们。再次相遇时，就已经注定要往不同的地方去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维持原来的样子永远地生活下去呢。我总不自觉地希望我们像我们刚相遇的时候那般，继续生活。
可是日子一天天地在过啊，所有的一切，都在改变。
即使牵着以前牵过的那只手，漫步在曾经漫步的小径。树还如以前一般茂密，花瓣还如以前那般柔嫩，却不是从前了。
即便所有的事物都没有变，我也已经变了。
分别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想着，他会以什么样的言语像别人诉说我呢？
她不如以前开朗了，他也许会如是说。
她比以前干练了，他也许会如是说。
她不再是我喜欢的模样了，他也许会如是说。
四
在某一个早起的清晨读到了爱丽丝门罗的一篇文章。她在某日，重逢了许久不见的爱人：
“似乎我们仍然能够走出人群，转瞬之间就又可以再一起了。但同样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会沿着刚才的方向继续走下去。我们就是那么做的，没有上气不接下气地哭泣，当我走上人行道时，没有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只有一瞬间，我看到那目光一闪而过，他的一只眼睛睁大了。左眼，一直是左眼，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眼神看上去还是充满不安、警觉和疑惑，仿佛某件不可思议的、几乎让我发笑的事情突然发生在他的身上。
对我而言，那种感觉就和我离开亚孟森时一样，火车拖着仍旧一片茫然、难以置信的我离开。
关于爱，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我们表面欢快地交谈着，心却隔着玻璃板相互观望。我身边正在发生的事，他似乎并不感兴趣。他身边发生的事，我也觉得很乏味。重提所有的旧事后，又是一片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只能握手离开，即使这样，在彼此的心里，还是会存着一片温存吧。那片温存，大概来源于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日子。即使它被埋藏了许多个春夏秋冬，再次挖掘出它的时候，仍然能够给予我们温暖和笑意吧。是，它不再像过去那般青涩、甜蜜，却有着岁月留下的独特风味，是尘封了多年的葡萄酒，在四季的变换中，沉淀出了甘甜和醇香。
再漫步在以前走过的小径，我还是会想起他。不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我可以确定的是，我一定会想起他。我会记得我们走过这里的那一天，那一天他手掌的温度，那一天的花香，那一天的草香。
是的，关于爱的一切都没有变。
五
很久以后，我听老朋友说，他带着大家筹的钱去看了她。他说他代替一个想要来却没有勇气的女孩儿来了。
他说，那个女孩，还像以前一样可爱。
源自华中大学迁西版校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