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喜欢做仪式感特别强的事,比如年末的例行总结。渐渐相信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盛大仪式,现在回过头,那些时间点的那些事、那些人,无不是被巧妙又滑稽地插进了自己的人生里,有时甚至戏剧得让你失语。所以,想做什么都尽量随意,于这一年的我,似乎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算得上是新生,也不算跑题。
我从来不擅长怀念,也常常表现得不屑一顾。不擅长是真的,不屑一顾也是真的,有些事你无需惦记着要做,它们自会在一些时刻发生,自然而然的。那些时刻现在我也举不出一两例,但我是的的确确、结结实实地与从前联系在一起的。最近莫名地时常想起三年前的一个画面,我坐在窗前,侧过头半玩笑又半严肃地说:“我的青春,大概是三年后才会开始的。”或许因为是当时潜意识里一直作为希冀一般信奉着的话,所以现在才依旧常常惦记着吧。回忆着说那句话的那个时刻,那一方天空,以及西南那小小一隅里那个小小人的简单心思。
与朋友通话的时候提到“断裂”一词,留在四川念大学的她说还挺羡慕一个人在武汉读书的我,“总觉得自己成长得太慢,相较于身边的人”,她慢吞吞地讲,“感觉你消两个月就走出了城,我却还在城里。”其实我对此倒没感到特别大的不同,我们之间的差异,不过是一个相对具象化的“断裂”:以距离为尺,时间为量,又或者更早,在燥热的六月就已经发生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的世界混沌一片,断裂,于我也只不过是进入另一片浑浊天地而已。
其实“成熟”也一样,是出自某个围城里的人为保持秩序与安定而制定的不同标准。谁又是明确的成熟了呢?不过是不同的城里生活方式不一样造成的,谈吐风格、气度之类,为了适应而做出的改变,也算不上真正的成熟。
我从未觉得自己真正走出了城,最多到了城边,爬上城墙瞅了瞅,发现城外还有无数个城,便又吓得退了回去。但就像一个小孩一直舔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忽地发现其实还有芙蓉糕这些看起来很好吃的东西,再看手中的冰糖葫芦时,它似乎也没有原先那样令人馋嘴了。我的确是一个小孩,在断裂般的六月以前,幻想着意识里模模糊糊的芙蓉糕,一副小小身躯里升腾着巨大的希望。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大概花了两个多月,或者更久,我才慢慢开始接受这碗替换掉芙蓉糕的热干面。我在这无时不刻不在发生的短暂但激烈的冲突中,不可避免地成熟起来。
十四岁以前,有一个强迫症般的习惯,我总喜欢在一段崭新的时光开始前,把从前的种种丢掉,无论好的坏的,然后换新的本子、文具,再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这是种猛烈但干脆的断裂。我把这种对完美的近乎苛责的要求贯彻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就像一个套中人,辛苦而不自知。我从来不敢书写自己的故事,因为一动笔,就会面对这个满是缺陷的自己。可即便如此小心翼翼,在十七年的时间里,我真正喜欢并承认自己的时光似乎少得可怜,触碰得到的幸福与满足,好像只若有若无地隐匿于五岁前的模糊记忆。
这份自我欺骗,就这样悄悄延续着,直到被一场宏大的人生选择终止。伪饰的自我终于被击垮,面对赌输了以后巨大的残局。我被逼着接受,强迫自己一步一步接着走,内心却早已溃不成军。也许人生里,总归会遇见一两次崩坏,但它太突如其来,挥舞着刀斧将我与过去诀别。面对如此令人震颤的断裂,我曾以为永远无法再站起来,承载着散落一地的碎片。
但我们终究会改变,在坚定游走的时间里,在不断变幻的历经里。虽然不像鸡汤里说的“你迟早会感谢,上帝让你遭遇的一切”,但你依旧会遇见一些让你愿意改变的人,经历一些让你承认自我的事。他(它)们也许不够完美,但足够美好和值得。
我一直是一个执拗地经营着自己的世界的人。即使小时候,也老是被一些古怪又中二的问题缠住,咬着手指甲凭小脑瓜里那些粗浅的认知使劲地想着,直到思绪被周遭的事情打断。当然常常为此苦恼,也曾做出一些违心的改变。但当做了这许许多多的努力后,在面对喜欢的人依旧羞涩躲闪的时候,在仍然不自觉地无限度体谅外界的时候,在哭泣崩溃时还是找不到依靠的时候,我只得开始重新正视自己。
这是一场缓慢的不易察觉的断裂,是关于我的生命这场盛大仪式中的一个中间时刻,我终于发现。我也是一个细腻又斑斓的所在啊,我终于发现。即使现在还不够格,但我确信自己在慢慢地朝着好的一面生长着。我在不断的改变与发现中,终于渐渐喜欢起自己来。
三年后,我坐在一个稍大一点的教室的窗前,慢慢打出这行字,“青春从来没有确切的区间和界限,往往在结束的那一刻,它又重新开始。”我能做的,只是认真地参与接下来的一个个有意义或无意义的断裂。不再期待,不再祈祷,但依旧怀着敬畏的心情。